什么是学术?学术与知识密切相关,它是人类对社会、自然、人自身的认识与探求,既是知识活动的结果,又是知识活动的过程。作为知识活动的结果,较之一般知识而言,它具有普遍性、理性系统性、高深性;作为知识活动的过程,较之一般知识活动而言,它具有探究性、自由性、自主性、学科性。学术生产的目的显然是为了生产更多的学术,发现更多的真理,揭示更多的真谛,最终增加学术界的知识积累,生产的过程必须遵循学术道德规范。撰写论文、出版专著显然是一种学术生产活动,在遵循相关学术道德规范的前提下,它可以促使学术界某种研究的知识积累。然而,专著文章化、文章专著化造成了专著、文章满天飞,学术成果琳琅满目,究其实质本是一种学术泡沫现象,表为繁荣,实为一次性成果多次反复使用,致使有限资源浪费,影响恶劣。这在我所了解的教育研究领域似乎司空见惯,遂一一进行剖析与批判。
先谈专著文章化。所谓专著文章化是指,已出版的专著经著作者稍作修改或是原封不动将著作分解为若干篇文章相继发表于各种不同的重要期刊,实现由专著到文章的转化。我们得承认,严格遵循学术道德而能出版专著的学者,其学术水平一般不低,并大多是一些知名学者,所以分解专著发表文章对他们来说不是困难的事情。这对于作者而言有不言自明的好处,作者既有了专著又有了文章,于评职称、定津贴那可是好处多多。然而,于学术后辈来说则是苦不堪言,仅有的学术期刊杂志被他们几乎占尽,后辈晚生没有足够展露手脚的场所。更为严重的是,于学术增量、知识积累毫无裨益,破坏学界风气。在教育研究领域里,这样的实例可谓比比皆是,信手拈来,绝不夸张。我们可以看看,哪一本教育专著不是被分解为多篇论文在多种重要期刊杂志上发表?于是,作者的学术水平无不被描述为专著几部、文章多少,其实内容几乎相差无几。
再谈文章专著化。与专著文章化的路径刚好相反,它是指文章发表在先,“专著”形成在后,即作者将若干已发表的文章稍加整理诸如布局结构调整、文字修改,按一定逻辑顺序组装成一本“专著”。我看这最多算得上是文集或随笔,文集的“集”一语道破天机,即一些零散文章的收集、汇集,并注明了出处,取名文集本无可厚非,虽没有增加知识的积累,但它有助于知识的系统保存、传递,反映某学人系统的学术思想,便于后辈收藏、学习、瞻仰。但如果将文集变为专著,意味着所发文章和所谓专著均可以用来为评职称、定津贴服务,而文集(此指已发文章的集合)一般不作为评、定的依据。此类现象通常有两种情况:
第一,硕士论文、博士论文、博士后报告,尤以博士论文、博士后报告为甚。往往一篇博士论文、一份博士后报告就是经由作者按上述伎俩把若干篇已在各种期刊杂志上发表的文章组合而成,其实这样也未尝不可。美国研究生培养就容许这样,允许博士论文形式的灵活性,允许在博士论文中包括发表的学术文章,但无论哪一个专业,都要把已经发表的工作合乎逻辑地衔接起来,以一种前后一致方式把这些工作综合进博士论文(参阅赵炬明译《博士论文的作用与性质:一个政策性说明》,美国研究生院协会课题组)。因为这反映了作者的学术水平已达到博士学位要求的水平,表明作者的水平得到认可并同意授予学位。可我们的情况大不相同,几篇文章、一本博士论文、一份博士后报告,其内容几乎苟同不用熬述,更为严重的是,博士论文、博士后报告经过进一步的完善修改,很快专著又问世了。我的追问便是,这样的论文、这样的报告与文集有何区别,如果修改完善后的专著还有一些新增的文字,它是否又会演绎“专著文章化”的后续故事?于是,作者在拥有若干篇文章、若干字数专著的庇护下,向着高一级职称、导师头衔大阔步迈进,实际上他们的学术水平又有多高,不就是那本专著,或者不就是那几篇文章(此文章或许还要打折扣,因为不排除改头换面的炮制),他们的学术水平绝不是专著与文章之和。
第二,一些所谓的学术大师、知名学者,发表文章无数,然后将其汇集成为专著,倘若文集与专著绝不能等同,取名曰专著而不称其为文集,此乃沽名钓誉之举,暗指我的这一专著不同于以往之文章。于是,在学人学术背景介绍中,某某学者,专著几部,文章多少篇,这易误导观众视觉,但随后虚假的“誉”和真实的“利”纷至沓来,他们何等用心良苦,令人动容。
最后还有一种不让须眉的复合现象:专著文章化、文章专著化的二合一,即专著出版之前有数篇文章已发,或文章专著化的过程中又有新增玩意,但意犹未尽,又继续将未发文字分解进而发表。因为他们明白,其他学者尚且如此,自己专著与文章当然一样都不能少,否则自己利益不保。
不管是专著文章化,还是文章专著化,抑或是“二合一”,它们都是一种伪学术生产现象,尽管表现路径不同,其实质本是制造一种学术假相,以期提升自己学术水平一倍或数倍于自己实际水平,为自己谋得一己私利。本是一物,现为多物,“亮还是那个月亮”,学术界的知识还是恒定的。
令我不解的是,从事这些伪学术生产的主角居然都是一些在学术界享有一定声望的学术大师、知名学者、较高水平的博士或博士后研究人员,他们尚且如此,学界风气可想而知,正所谓“长江后浪推前浪”,学术界知识增量如何保证?学人情怀与良知如何导引社会、教化社会?为什么学人们默默不语?为什么昔日苦恼的夜莺在幸福中沉默?我认为主要有如下原因:
第一,行政化、等级化、数量化的不公正学术评价机制。评副教授、教授,定岗位津贴,专著要多少部,字数多少万,文章多少篇,发表于哪种级别的期刊,这些都由高校行政官员说了算,即使是由内行组成的学术委员会、教授会评定,但它们也是被行政领导人把持,行政领导人往往可以决定纯粹教学科研人员的命运。在这样的学术生存环境下,专著文章化、文章专著化就顺理成章了。学人们只有保持集体的沉默才能多快好省的生产文章与专著,表示异议与批判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断送自己的饭碗。
第二,学人自身学术良知逐渐退化,缺乏学术*守。首先,他们认为发表文章、出版专著都是自己的劳动成果,不是抄袭、剽窃他人的,因此,发表文章时,如果注明出处,哪个期刊杂志还会发表它;出版“专著”时,如果标明是已发文章,于学术成果评价有何用?其次,学人也不乏沽名钓誉之辈,为了提升自己学术形象,包装自己,不专著文章化、文章专著化,如何让自己的学术形象速成?再次,学术官本位、学术金本位思想浓厚,只有学术形象迅速提高了,学术的跳板作用才能发挥,官位、金钱随之而来。
在内因与外因双重夹击下,专著文章化、文章专著化横行,学术沦为学者谋生谋利的手段,学者已不是真正的学术人,因为学术人必须自由自主地在自己的学科领域内进行探究,发现真理,充盈现有的学术成果,提升知识的增量。为了遏制这种伪学术生产现象,我们必须建立公正的学术评价机制,至少得改变目前的“三化”学术评价机制,同时加强学人的学术操守,两者要同时进行,不可偏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