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流的评价标准是思想
作者:蒋高明
发表文章、评定职称、申请经费、岗位考核、晋升空间、生活改善……上述问题是当今几乎所有中国知识分子都要面对的。由于生存压力和科研文化环境污染,中国学术界出现了各种异常现象,其中最让人深恶痛绝的是“学术腐败”——有些教授不是“钻研学术”而是“钻营学术”,不愿为本科生上课;有些研究员满天飞,对项目主管部门自愿当“三陪”(陪酒、陪笑、陪玩),拿到项目后摇身一变当老板,对于什么原始创新,根本不去理会。在一些研究所里,仅以文章和经费论英雄;而文章中,中文的不算数,只有高影响因子的SCI才算文章。中国还有学术吗?怎样评价科研人员的学术水平?国外的科研院所和大学是否也要面临学术评价的尴尬?这些疑问在资深出版人刘硕良先生策划,刘明先生所著的《学术评价制度批判》中都有所涉及,对于不良学术风气批判可谓“入木三分”。该书由长江文艺出版社发行,社会学家、北京大学郑也夫教授作序。
何为学术?作者引用梁启超的话来界定学术:“学也者,观察事物而发明其真理者也;术也者,取所发明之真理而致诸用者也。”而在中国人传统的意识了,“学”与“术”是混为一谈的。自先秦时代起,学术二字相连属为一名词,泛指一切学问,是“即以器以明道”的形而上认识。我国古人向来“重道轻艺”,对于“学”强调的多为做人的道理,人的聪明与否,是看他有没有进入“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境界。因此,古人除了学者连许多高级官员甚至皇帝在内,他们的诗、词、赋、文、字、画都是何等了得的。而对于“术”,即今天西洋人的玩意儿,则没有给予足够的重视,认为是雕虫小技,尤其在自然科学方面,许多领域被赋予了神圣的光环,根本不去涉足。如对于月亮的认识,多停留在“嫦娥玉兔”的美好传说中,而不像今天的人们那样,发明了火箭到月球、火星上看个究竟。
然而,由于祖先们太超脱、太逍遥了,以至于当西洋的“坚船利炮”轰开我们国门的时候,西人们看到的是中华帝国在自然科学上的“常年积弱”,是我们的好欺负。于是,有识之士纷纷留洋海外,试图“师夷长技以治夷”。一百多年过去了,中国的优秀学子们,从扎大辫子的清初开始,到“洋装穿在身”的新世纪,依然是将留洋作为人生最高选择,北大、清华基本成了留美预备学校。那些“海归”们,一旦回到了他出生的热土,便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优越感”。中国文化和中国学术为什么如此不堪一击呢?是中国学术分量轻了,还是中国学者们对自己的文化尤其学术评价体系(或者同行认可程度)出了问题。《学术评价制度批判》对中国近一百年来学术评价制度的演变历程进行了回顾,并解析了欧美国家进行学术评价的做法。
对于中国知识分子的浮躁心理,刘明先生用了苏格拉底的话来批评:“朋友,你是伟大、强盛,以智慧著称的城邦雅典的公民,像你这样只图名利,不关心智慧和真理,不求改善自己的灵魂,难道不觉得羞耻吗?”“知耻近乎勇”,中国当代知识分子,尤其是那些张口闭口都是洋话的知识分子,听了苏格拉底的话是否感到脸红呢?洋文虽用得好,中文不会用了,国学不懂得,还有什么卖弄的资本呢?试问当今的科学家,有几人写得了诗做得了画?或最简单的要求——写得了毛笔字呢?读者或认为时代发展了,现代人不学这些了。那我们就来横向地比,相对于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的北大、清华(西南联合大学);或者相对于五六十年代的中国科学院,我们与西方的距离是缩小了还是拉大了?至少笔者感觉到,我们这个时代是缺乏大师的时代,是缺乏科学精神和科学文化氛围的时代。《学术评价制度批判》里介绍了20世纪40年代的院士评选,那个时候选出来的院士至今还有很大的影响力。
针对二三十年代的留洋和崇洋热,蔡元培说:“所谓大学者,非仅为多数学生按时授课,造成一毕业生之资格而已也,实以为是为共同研究学术之机关。研究也者,非徒输入欧化,而必于欧化之中为更进之发明;非徒保存国粹,而必以科学方法,揭国粹之真相”。今日之科技界,早将这样的教训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今当中国知识分子最最崇拜西洋科学家,听听他们怎么看待以论文数量评价学术优劣的做法吧。肯尼迪是前斯坦福大学校长、著名生物学教授,现任Science主编,他认为“从数量意义上,用研究成果作为任用或者提拔人才的标准,是一种不合适的思想。平庸学识的过度生产,是当代学术生活最为夸大其辞的做法;它会因单纯的篇幅而隐匿了真正重要的著作,它浪费了时间和真正宝贵的资源”。好啦,洋人老爷下指示了,国内科研院所或高校中,那些将SCI得分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的单位领导,你们评价科学家的思维方式是否该叫停了呢?
其实,我们很难采用一把标尺来评价他人的学术成果,唯一的做法是有一种宽容的心态,给做学问者以充足的时间,让他平静下来;而做学问者要永远保持一个平常心态,一种谦虚谨慎的精神。一流的评价标准应当是看其思想或者创造力,但这要求评价者本身是有思想或创造精神的人;二流的评价标准是成果,但这要求评价者是个识“货”的人,即伯乐。如果没有熊庆来,怎么会有华罗庚呢?华罗庚连大学都没上过,放在今天的科研院所,也只有扫地的份了。蔡元培能将教国文的中学教师周作人聘到北京大学做教授,今天的北大教授里几人能有周作人的功底?三流的评价标准才是“计件”指标,是SCI,其中的好处是谁都会数数,有小学水平就够了。现在,全国上下都用这个三流的标准来衡量国内的学术,长期下去是非常危险的。正是因为采取了三流的学术评价标准来衡量,“逼良为娼”,科学家作假、作秀就难以避免。而最受害的是青年。在一个充满创造力的黄金年龄时段,中国博士生们残遭2篇SCI(许多单位规定没有2篇SCI不能获得博士学位)压迫,变得毫无生气、毫无创造力,甚至厌恶科学。青年人对科学不感兴趣,还奢谈什么创新呢?管理者也不仔细去想想,国内有那么多的大学和科研院所,每个学生要求写SCI,全球所有的SCI刊物都发表中国人的文章也不够啊。强烈呼吁科研院所、重点大学,取消博士生必须发表1~2篇SCI论文才能获得博士学位的硬性规定,将青年博士生的创造力解放出来。
“为天地立命,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才是科技工作者的最高境界。科学的目的是为人类服务的,如果科学的出现,造成了人类的毁灭,试问这样的科学还有什么意义?同样道理,科学评价的目的是为了判断科技工作者的学术水平,是一种同行认可,如果采取的评价标准选择的出来的所谓“人才”是对社会没有用处,是一些“自私自利”的人,是一些只认SCI的“低级趣味”的人,这样的人又怎么能使国家整体形象提高呢?在科学殿堂上,怎么会有中国人的位置呢?
文章来源:《科学时报》2006年10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