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来临了,星星缀满了墨蓝色的天幕。月亮仙子犹抱琵琶半遮面挂在天际。石头们在月亮的照射下白灿灿地躺在地上,铺满天幕下所有的空间。一阵刺骨的寒风吹过已经风干了的白骨吹过干枯的芨芨草也吹过了我无影的身体。
我游离在这样的风里,不想睡觉。几千年了,这是我的老习惯,在月亮升上半块天的时候出来散步。我,是一个没有归宿的灵魂,不知道家在哪里,也不知道应该去哪儿,只知道我与这片戈壁一样寂寞,一样荒芜。在戈壁的风如影随形的几千年里,我不知道自己的模样,也许就像这风吧,透明而缥缈。
我望望天,风吹走了遮在月亮上的一缕如同轻纱的云,仙子露出了美丽的脸,她的颈上挂满钻石一样的星辰,她的目光孤傲而明亮。她,就是我仰慕千年的神灵。自打我存在的那天起她就这样注视着,但却不知道这片隔壁上有一个灵魂每晚仰望着她,思念着她。即使她有如此明亮清澈的眼睛也不会看见我,因为我只是一个没有肉体的灵魂,透明的。以前,我经过小河都会学着兔子在河里照镜子,可我怎么照,看见的永远是天上的流云,后来我终于明白我是透明的看不见的。我生气了,吹干了地上所有的小河, 从此这里永远干涸了。于是戈壁寂寞了,我也寂寞了。
我不明白自己为何没有肉体但却有着千回百转的感情,这种感情让我时而痛苦时而矛盾时而绝望成灰时而思念如雨。我在这样的煎熬中度过了几千年,多想让她知道我几千年来的思念与注视,可任凭我千呼万唤,她仍无动于衷,我们生活在两个世界里。她听不见的。
在戈壁的风里游离着,几乎忘记了自己,唯有每晚注视月亮,心痛了才感觉到自己的存在。我曾经反复地问上天为何不给我身躯而给我感情,有一天我听到上天的笑声。
孩子,在很久很久之前你是有灵有肉的人啊,难道你忘记了吗?你是有身躯的,不过只存活了20年。
我不记得了,上苍啊,你告诉我我为么只活了20年?
那是一个充满灾难的日子。你所在的原始森林着了火,毁了那片林子。所有的生物死在了一片火海中。后来这里慢慢成了一片戈壁。孩子,那火是因你而起。那天你正在丛林里烧一只野兔,突然你看见有一个美丽的姑娘半遮着脸从前面飘过,你随她而去,后来风起了火着了,整片林子燃烧了。
都是我的错,那为什么不让我彻底地去死?这是为什么?
苍天笑了,再也没说话。
于是我反复地想我犯下的错误,想几千年前的那场大火,想我为什么会随一个女子而去,想所有的一切,想着想着睡着了。迷迷糊糊地犹如回到了丛林。
那是一个我从没见过的美丽地方,从没见过的绿色仙境。高大的伸进云里的参天大树,树上的藤盘根错节,树下有野兔跑过,还有缠绕在树藤上的吐着信子的奇怪的蛇。在一条清澈的河里有一个女子正在洗草裙。乌黑的丝绸一般的头发垂在腰际,皮肤黝黑发亮,我不禁看呆了,犹如一股清泉流入干渴的喉咙。这时那女子抬头看着我,怔住了,眼睛里溢满泪水,我走近想拭擦她的泪,她却一再地后退不许我碰。
姑娘,为什么哭泣?
她不说话,眼泪像流淌着的溪水。
我们见过吗?
少头领,您忘了吗?我是你的妻子,第一个妻子。
我摇摇头,全然的忘记了。
我叫赤水。我的母亲在这条河里生下了我,那天血水染红了这条河,母亲死后您的父亲,丛林里的头领收养了我,再后来,我就成了您的妻子。
我父亲是这个丛林里的头领?
是的,您是他唯一的儿子。
赤水。你能告诉我我叫什么吗?
您叫风,您有很多妻子。
赤水哭了,眼睛里没有泪水只有两股鲜红的血流淌下来,顿时河成了红色,血一样的红色。
我不敢再看她,脑子里一片空白。我顺着河流向上走去,嘴里反复叨念着赤水的叙述。我叫风,我父亲是这里的头领,我有很多的妻子。她叫赤水,她的眼泪染红了河水。我低头看着河里,发现水里有一个人。我从来没见过这样英俊的男人,黝黑的皮肤泛着太阳的光泽,眉毛如剑鼻梁如山,嘴唇微紫牙齿皓白。我指着他问,你是谁?他也指着我。我恼了,扑打着水面直到他支离破碎。
咦?风,你在做什么?一个娇小的手里捧着奇怪罐子的女子站在水边问我。
我在打水里的那个人。
哈哈哈哈。她的笑声空灵而悠远就像来自另外一片天空。
那人是你啊,你疯了。她笑得前仰后合,红色的头发随风飘舞。
我怔住了,原来这个人就是我。我第一次见到自己的身体,欣喜若狂。我第一次触摸了自己的脸,触摸每一寸皮肤,触摸自己流下的喜悦泪水。
风!风!风!
你在叫我。
告诉你,不许抛弃我姐姐。
你姐姐?是谁,你是谁?
好个少头领,妻子太多忘了吗?我姐姐叫彩石,我叫夭夭。姐姐和你结婚才10天。我告诉你,不过多久我就会成为这片丛林新的巫师。你要是抛弃我姐姐,看我如何诅咒你,到时候你父亲也救不了你。
说完她捧着那个奇怪的罐子走了,任我怎么叫她,她也不回头,不一会儿娇小的身影隐没在了森林深处。
我朝着她的方向追去,走过一片密林,有一群人正在摘矮树上的红色果实。那些男人都没有我在河里看到的自己好看,所有的女人都停下来看着我并祝我健康。我继续走着。在一片灌木茂盛的平地上,有一群年轻貌美的女子正在编织,她们用柔韧的苇草编织衣服。当我走近,她们停下手中的活一个个跪在我面前亲吻我的膝盖,这让我不知所措。这时我听见一声奇怪的笑,是夭夭。她的腰间缠着一条翠绿色的蛇,蛇的眼睛红得犹如夭夭的头发。
风啊,你瞧瞧你的这些女人们啊,每天等你等得快疯了。可你还不知足。
啊,原来她们就是我的妻子,我看着她们美丽的脸,丝般柔顺的发,不禁想,我怎么会有这么多妻子,这是怎么一回事啊。她们都一样的美丽与哀愁。
夭夭,求你告诉我,我的过去,好吗?
你没有记忆了吗?好吧,让你看看。
她手里把弄着那个罐子,罐子中的水先是转动着后来平静了,水面上出现了一幅幅画面。我19岁那年,在父亲的安排下我迎娶了第一个妻子,那个叫赤水的女子,可我只喜欢了她一个晚上,结婚的第二天我去河边洗脸,遇见了一个女子,于是我随她而去,后来我就娶了她,没过多久我又遇见了别的女子,于是不断遇见不断迎娶又不断遇见。而那些曾经被我喜欢过的我的妻子们疯狂的爱着我,地老天荒的等着我回来。
我是这么一个人啊。我想起在戈壁几千年注视月亮仙子的痛苦,哭了。夭夭奇怪的看着我,她腰里的蛇缩回了头。
你也会哭?难得。她晃了晃红色的头发转身离去。
我踉踉跄跄地向森林深处走去。那是一片更加茂密的树林,几千年的老树互相缠绕着,有蛇从我脚下爬过。前面出现了一堆火,我突然想起苍天对我说过因为我的过错森林失火了,于是我找来一根树枝扑火,这时我听到远处有人喊叫,那是一个美丽的姑娘。
别扑火,我正要烤兔子,父亲要的。
父亲?你是谁?
哈哈,风,你怎么了,难道你忘了吗?我是你的新娘彩石啊,我们的父亲大人今天想吃野兔了。
她摸着我的眉毛,笑得很甜。
你帮我烤兔子,我再去拾些柴禾。彩石快乐地说。
我看着她的背影慢慢离去,乌黑的发长到腰际,在她的草裙上别着一束美丽的羽毛,五彩斑斓。
这时我听到地上的枯树枝断裂的声音,有人来了。我转身,惊呆了!眼前的这个半遮着脸的女子似乎很熟悉,白色如脂的皮肤,冷峻孤傲的目光,还有她脖子上星辰一般的项链,她像月亮仙子。
我傻傻地站在那里,我的身体在微微地颤抖,炙热的泪水淌下了脸颊。
月亮!月亮!你知道吗?我就是在戈壁上注视你几千年的灵魂啊!你看看我啊!看看我!
那女子毫无表情,目光如同月光般的冷峻。她转身离去,就像戈壁的风,我在她身后紧追不舍。我跑过一片荆棘,刺划破了我英俊的脸光滑的皮肤。她渐渐隐没在绿色了,就像月亮躲进云里一般,我疯狂寻找,大声呼喊,喉咙像着火一般,可我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我感到全身燥热,就像没了头的苍蝇。突然,我看见茂林深处火光冲天,这时我才想起苍天说的我的过失,是那堆火。
我听到人的呼叫。我迎声而去,看见所有的人飞一般逃窜,呼救声撕心裂肺。夭夭捧着罐子施巫术,她身后一棵着了火的树眼看就要倒下来,我大声呼叫朝她奔去,彩石抢先一步扑倒在夭夭身上,可是树也倒了,我眼睁睁地看着她们葬身火海,更多的人被烧死,哭声撕裂了天空。我也在火中焚烧着,我看见自己的皮肤慢慢融化变成灰烬然后消失,我感觉心一点一点被撕开,我眼看着自己渐渐消失最后离开身体。
我努力挣扎着想回到自己的身体,在呼喊中我醒了。
我看到的了夜色中的戈壁,砾石折射出月亮的光泽,风还是依旧吹着,吹过枯黄的芨芨草吹过沉睡千年的砾石吹过我无影的身体。原来这是一场梦。
月亮依旧挂在天上,她的颈上还是钻石一样的星辰。我明白了自己为什么这样只有灵没有肉得活着,是上天对我的惩罚,当那么多爱我的女子葬身火海之时,我却要为另一个女子守候千年,上天是何等的公平啊。我背过身闭上眼,想逃避月亮,但我却忘记了,我是透明的,我透明的眼中流出透明的泪水。
我继续游离在风里,继续仰望,继续等待,等待会有一个轮回可以与她相遇,也许要几千年,也许几万年,也许永不再有下一个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