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前面有一条很美丽的河，水流清澈得没有一点点污染。傍晚的阳光很惆怅，一丝余辉映得河面血红。水田里嘎嘎叫着要回家的鸭子吵得吃草的小牛驹儿直发火，大声地叫着找它们的妈妈。村里人从小都说我是很有出息的，说我们祖坟上曾有凤凰光顾过。可是到今天我还没有出息，我都二十二了，考那个标志着出息的大学都两届落榜。村里人都已经不再说我有出息了，他们劝我快点去广东吧，赚点钱补贴家里总比年年浪费老爹老妈起早贪黑供养的那几头大肥猪强啊！我想想也是，什么伟大的理想，挣钱才是最重要的。猛子都去广东好几年了，他们家前年就把那他爷爷传下来的土坏坏房子扒掉重新盖了一座砖瓦房，外面贴上那白晃晃的墙板砖别提多耀眼了。春节猛子从广东回来碰到我很成熟地朝我厚厚的眼镜笑笑： “还读呢？” “读呢，把学校读倒塌！” 说着我心里酸透了，但我还是装着不酸的样子：“回来过年呀？” 猛子脸迅速地红了一下，有一点憨厚的样子： “也是吧，我爹让我回来顺便把和梅梅的事办了。” “梅梅也回来了呀？那好呀，我喝你们的喜酒啊。” 哦，我们都已经长大了。我这才发觉自己已经是个大人了，是大男人了。这时我想起了素素，素素应该放假了吧，她在省大读大二了。我和猛子、梅梅、素素很小的时候就在一起玩泥巴，一起放牛，一起上学，还一起过家家。过家家的时候素素配给了猛子，素素很是不愿意，吵着说： “不，我要给羽毛当老婆！羽毛将来有出息。” 猛子说：“那你过去吧，梅梅，你过来。” 梅梅说“不，我也要给羽毛当老婆，你一个人过好不好？” 猛子生气了，大声地喊道：“我不玩了！”说完跑了。猛子初中毕业就去了广东，梅梅高中读了一年也和猛子一块去了南海那个充满诱惑的城市。猛子在一家工厂里努力地从小工人做到了车间主管，手下管着十几号他从家里带过去的一帮人。梅梅在那家工厂做记数的小文员，渐渐地梅梅已不再认为非要和我过家家不可了。猛子他老爹也认为梅梅是早就应该和猛子过家家的，于是找了我五婶去和梅梅她妈说媒。梅梅她妈说： “他五婶，不是我们老两口不同意，再等等吧，孩子还小呢，你家羽毛都还在上学呢。” 我五婶酸酸地回道：“我没记错的话梅梅有二十一了吧，不小了，这姻缘嘛，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啊！就说我们家那羽毛吧，小时候是很聪明，可是呀，唉——命里无呀，今年又没考上。”说着见梅梅他爹一声不响地坐在问槛口抽着白沙烟，瞧也没瞧她一眼，我五婶气鼓鼓地扭着屁股走了。他们没有想到猛子和梅梅早已海誓山盟了。

猛子和梅梅的婚礼很热闹，全村每一家人都派了代表去喝喜酒。我和素素也去了，梅梅那天特别高兴，也特别漂亮，她和素素两个亲密地说着话，眼睛里流淌着幸福的光芒。那天晚上我是喝多了，我拿着酒杯摇摇晃晃地过去对素素大声地说：“素素呀，我——我羽毛将来也要这样娶你！” 梅梅站起来扶了我一把，说：“去，羽毛哥，你喝醉了，尽说胡话。” “我没有醉，真没醉！素素，你说我有没有醉？你说吧。” 素素也站起来扶持着我，说：“羽毛哥，回去吧，啊？回去休息吧，你别喝了，再喝你真醉了。” “那我就不喝了，我现在没醉，我也要这样娶你好不好？你答应么？” 梅梅大声地喊猛子：“猛子哥，猛子哥，你快过来！羽毛哥喝多了，你快扶他回去！” 猛子把我拖回了家，我嘴里还不停地喊着“我没醉！素素。” 从这以后素素好像再也没有来过我家看过我，她开学的那一天早晨背着行李从山道里走过，我正捧着一本英语书大声地朗读，不远处我家的牛也在悠闲地吃着带着晨露刚刚萌芽的春草。素素看到了我，停了下来，说： “羽毛哥，放牛呢？” “是呀，素素，你开学了呀？我送你吧，到了学校给我写信好不好？”我放下书，站了起来。 “不用了，羽毛哥，你用心学习吧。今年你一定能考上的，别分太多心了。” 素素走了，那优美的身段刺得我的眼睛晃。我已经是楚云复习班的元老派了，我想今年一定会考上的！再考不上老爹老妈也不会在我身上浪费老肥猪了。我的志愿是考上省大，至少我也要考到省城的大学去，这样我就可以和素素呆在一起了。

记得高二时放月假的那天傍晚，我和素素坐着渡船回家，河面上细小的波纹在晚霞的映照下就像素素收到男孩子情书的脸蛋，透红透红的。素素站到船头上，挽起袖子，露出白藕般的手臂抓过八伯手里的划杆悠悠地划了起来。她用力划船的样子真是好看，丰满的臀部一扭一扭的，扭得我圣洁的心灵里涌出了一股邪恶的骚动。素素划了一会儿就累了，她放下划杆朝我说： “羽毛哥，你说省大旁边是不是也有一条这样的河？那样的话以后我们也可以像现在这样一起去河里划船。” “那不叫河，叫江，叫湘江。”我回答道。 “哦，那我们也可以去划船吧？还可以去毛主席写诗的那个桔子洲头看看。”素素一脸的憧憬和期待。“好呀，让我们相约桔子洲头！”那时候我自信得近乎发狂。做艄公的八伯用我弄不明白的笑容对着我说：“毛子啊，你出息了可不要忘记八伯呢，你小的时候八伯可经常抱着你去买爆米花啊！”上了岸，我把我和素素的书、日用品都扛在肩上。前面还有一段山路呢，素素屁颠屁颠的跟在我后面说： “羽毛哥，你累么？” “不累，累也用不着你来扛这些东西啊。” “我才不扛呢，你要是累了就停下来歇一会儿。到了子午坳那个石凳子的时候我们歇会儿吧，好么？” “歇就歇吧，可你妈一定杀了只鸡在家等你回去吃呢！” “那你也去我家吃，好不好？” “不去了，去了你妈不定很不乐意呢，等我成了她的女婿时天天去吃她都会笑眯眯的。” “死鬼羽毛！你再说……”素素娇羞的样子使我圣洁的心灵里涌出了一股很邪恶很邪恶的骚动。我放下肩膀上的重负，说： “就在这里歇吧，我才不非要去子午坳的那个破石凳上歇呢。” 我在路边的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素素蹲下身去将散乱的书整理整齐，然后坐在我旁边。我看着素素清秀的脸，那真是一种艺术的美啊，好看的嘴唇微微上翘，一副欲娇还羞的样子。我说： “素素，卫视正在选‘美丽乡姑’呢，你去参选吧，一定能选上的！” “羽毛哥，你瞎想什么呢？” “真的，你先唱那首《十八湾的水路到我家》给我听一下，我给你测评一下花瓶以外的参选系数。” “不会！要唱你自己唱，要去你自己去！” “唉，可惜啊，‘美丽乡姑’没有选取到最佳的乡姑，可惜啊可惜啊！”我叹息地看着素素，素素站了起来说： “走吧，天快黑了。” 我越看越觉得素素不去选“美丽乡姑”很可惜，我那圣洁的心灵里也涌出了一股特别邪恶的骚动！素素很费力地去背我们的行李，我跳下石头去接住背包又放在了地上，勇敢地直视着素素的脸，说： “素素，过来，我跟你说句话好不好？” “说什么？你快说呀，天都要黑了。” 西边血红的太阳大势已去，正在无力地挣扎着。东边一轮半圆的月亮偷偷地揭开了面纱，露出了羞红的脸盘。在月光下的素素竟是那样的娇柔美丽！我往素素的身前靠了靠，贴近她的耳朵轻轻地说：“素素，我好喜欢你！将来你给我做老婆好不好？” “羽毛哥……你……”素素的脸那个羞呀，那个红呀！徐志摩自恨诗到绝处没有用，莎士比亚也会感觉到自己的文采黯然失色！我大胆地又轻如落燕般地把嘴唇往素素透红透红透红的脸蛋上印了一下……

我家的大水牛已经在打饱嗝了，老妈也在村口大声地喊着我的名字让我回家吃饭去。我把厚厚的眼镜往鼻梁上推了推，合上书，牵起大水牛的鼻子慢悠悠地回家去。猛子和梅梅明天也要去广东上班了，后天我也得回楚云复习班上课去了。楚云复习学校的刘校长是我老爹上学时候的校友，很小的时候刘校长来我家看我老爹时我嚷着说： “爹，长大了我要去刘老师的学校念书好不好？” 那时候刘校长还不是校长，还是一个小教员。我老妈在正在一旁扫地，等我话音刚落，很迷信的她迅速地拿起扫帚在我幼嫩的屁股上重重地弹了一个纪念，我哇哇大哭。刘校长在一旁好生尴尬： “唉，孩子嘛，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没想到我小时候还真有预言家的本领，这事还真给我说中了。落榜后那天去楚云报名的时候我老妈还不停地念念叨叨：“唉，这是命啊，都怪你细伢子时说的那句话，现在显灵了啊！” 在楚云复习班时刘校长老是拿我开玩笑，有一次他乐呵呵地对我说： “羽毛啊，你不用考了，你就留在我们学校教书算了吧，开你800块一个月怎么样？” 我说：“那好呀，我回去和我爹商量商量再答复您吧。” 紧张的复习像伊拉克人民在战火中的煎熬，日子不紧不慢地流逝着。高考前夕，我给素素写了一封信，我在信里说：素素，我今年一定会考上的！我要考省大！今年秋天我们就可以一起去湘江划船，一起去桔子洲头…… 然后我每天都在期待着素素的回信，上课的时候我开起了小差，想着素素那年红红的脸蛋我就忍不住自觉地笑了起来，心里只装着大学校门的同学们并没有因为我的笑声而反过头来莫名其妙地瞅我，倒是刘校长不知什么时候从门外进来了，他用很严肃地瞪了我一眼，说： “想什么呢？到这个节骨眼了还不用心！” 半个月后的一个傍晚，我收到了素素的回信，里面夹着两张照片——素素和一个男孩子很亲密地在湘江上快乐的划着船，还有夜空下他们在桔子洲头的篝火边狂欢！素素一脸的幸福…… 刘校长来例行检查，我说：“校长，火机借我用一下。” 刘校长看了我一眼，把打火机递给了我，说：“到外面去抽！” 离开教室，我径直走出学校，一个人来到河边。河水还是那么的清澈，没有一丝毫的污染。我掏出了刘校长的火机，点燃了照片，火光在晚霞中很兴奋地跳跃着，我透过我模糊的眼泪似乎看到素素正在快乐的笑着，跳跃着。一会儿，照片成了一堆灰烟，飘逸洒脱地顺着河流而去…… 也许有一天它会漂到湘江,漂到省大旁边。我想。填写报考志愿那天，我当着很多人的面在志愿填写一栏写下了“清华大学”。刘校长拍拍我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羽毛呀，要量力而行啊，你已经在这里呆了两年也啊！” 我没有说话，有一种想哭泣的感觉在心头萦绕┅┅